凌文:“减碳”责任应落实到每一个公民身上 发布时间:2023-11-09
能源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支撑。从火与柴草,到煤炭与蒸汽机,到石油与内燃机,再到如今的可再生能源,各类能源在推动生产力不断提高的过程中都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在大力倡导绿色低碳的今天,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新能源的发展,又该以何种态度看待煤炭?碳中和时代,我们要如何高效利用可再生能源,而煤炭是否还有未来?
在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2023年战略咨询会议上,中国工程院院士凌文就新能源与煤炭的未来利用趋势接受了《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的专访。
“推动煤炭资源清洁高效利用”
在采访中,凌文谈到了利用好煤炭的四条途径——清洁开采,高效利用,清洁转化和解决碳问题。雾霾天气减少,是当前我国在解决煤燃烧所带来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颗粒物排放等问题上取得进步的重要表现,也从侧面证明我们在煤炭清洁、高效利用方面已经取得很大突破。
煤炭既是用来燃烧的燃料,又是用来转化的原料。作为煤炭产业的深度延伸,煤化工在可降解农膜、易拉罐内部的可降解塑料发展中起到重要作用,这意味着煤炭正在被高效利用,并实现清洁转化。此外,随着CCUS(Carbon Capture,Utilization and Storage)即碳捕获、利用与封存技术的发展,解决碳的问题已不再是坐而论道。
凌文对于中国高效利用煤炭的能力充满信心。他提到,中国煤炭企业一定能够解决安全、低碳、高效、清洁和转化方面的难题,煤炭在未来也将成为一种人类友好且经济、高效的能源。
“新能源发展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煤炭固然重要,但为了推动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推动“双碳”战略目标的实现,可再生能源的开发与利用渐渐成为关注的焦点。
凌文在采访中表示,新能源在我国整体能源装机结构,特别是在发电结构中占比仍然较小,在未来,我们应进一步提升风电和光伏应用的效率,降低成本,扩大应用。与此同时,还要注重海洋能源以及地热能等能源的综合开发与使用。
凌文还特别强调了在大力推动能源转型的过程中,不能因为聚焦于“速度”而忽略了能源保障。“正如我们居家过日子需要留足‘过河钱’,能源也需要有一定的冗余度,来应对那些未知的情况。”
以下为凌文院士专访全文:
NBD:今年年初,国家能源局新闻发布会上提到,全球新能源产业重心进一步向中国转移,我国生产的光伏组件、风力发电机、齿轮箱等关键零部件占全球市场份额70%。您如何看待我国新能源发展态势?
凌文:首先我们应以客观的态度看待我国新能源发展的趋势和阶段。
正如数据显示,我国以光伏风机制造等为代表的新能源制造能力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经占据了很大比重。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新能源在我国整体能源装机结构,特别是在发电结构中占比仍然较小。去年我国化石能源消费占比超 80%,可见,提升新能源在我国能源消费结构中的占比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于新能源的发展道路,当前我们仍有几件事要做。首先,进一步提升能源利用效率,例如提高光伏综合发电水平,降低使用成本,在以建筑光伏一体化、屋顶光伏为代表的光伏应用等方面需持续发力。
此外,风电装机容量规模的增大,会对人类的视野感官、生物多样性等方面造成影响。未来风电的发展,不仅要注重大型化、集中化,也要走因地制宜的小型化道路,使其更符合人的视野、审美等要求。
第三点,加强海洋能源的利用。除海上光伏、海上光电外,海洋的波浪能、温差能、盐差能等也可以为我们所用。如何开发利用好这些能源,也是需要研究的课题。
总之,在未来,我们应进一步提升风电和光伏应用的效率,降低成本,扩大应用。与此同时,还要注重海洋能源以及地热能等能源的综合开发与使用。
NDB: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煤炭问题?能源企业要如何走好转型之路?
凌文:在过去,煤炭为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我们不能“谈煤色变”。2022年,煤炭占我国一次能源消费的56.2%,仍是我国的主体能源。但是,我们国家的能源结构可以用“贫油少气相对富煤”来形容,我们的煤炭储存量只占到世界人均水平的60%左右。
可见,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煤炭作为我国能源供应的主要品种的地位仍不能改变,这是客观现实。因此,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要不要煤”的问题,而是一定要把煤炭这篇“大文章”做好,这是我们科技工作者的任务。
利用好煤炭可以从清洁开采,高效利用,清洁转化和解决碳问题四方面入手。
清洁开采要求我们合理解决煤炭开采过程中地表、水以及环境保护等问题,使得煤炭开采的方法更先进、更安全、更节能。当前,我们的煤炭企业在这些方面都做得非常好。
从煤炭清洁、高效利用方面讲,煤炭燃烧的排放物,如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颗粒物等所造成的问题目前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解决。2018年我们曾测算,虽然2018年煤炭的发电量较2013年有所增加,但是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颗粒物的排放量降低93%,同时雾霾天气大幅度减少。
从延伸产业链的角度看,煤炭既是用来燃烧的燃料,又是用来转化的原料。所以,煤化工,即煤炭的深度转化十分重要。我们现在在做的可降解农膜、易拉罐内部的可降解塑料等,都对人类非常友好,而这些也都是煤炭产业的深度延伸。
最后一个问题,即解决碳的问题。在CCUS(Carbon Capture,Utilization and Storage)即碳捕获、利用与封存技术中,我们在CCS方面已经做了很多努力和尝试。2011年我们做了全亚洲第一个10万吨的二氧化碳封存,三年封存了30.26万吨的二氧化碳,并且到目前为止没有溢出。现在我们正在做胜利油田100万吨CCUS项目,同时正在谋划宁煤基地300万吨的CCUS项目。
这一切的举动都说明我们有脚踏实地助力煤炭企业转型,实实在在地推进解决与碳有关的问题。在未来,碳可以被捕捉、封存和利用。总之,我可以很有信心地说,中国的煤炭企业一定能够解决安全、低碳、高效、清洁和转化方面的难题,煤炭在未来也将成为一种人类友好且经济、高效的能源。
NBD:能源转型的过程中,可负担性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话题,如何才能更好平衡能源的可持续性与可负担性?
凌文:目前,中国的能源价格体系是相对比较合理的。虽然随着未来碳税、降碳、碳达峰、碳中和的发展,能源成本可能会有所提升,但是我认为有两个方式可以解决成本问题。
首先,从能源供应侧来讲,提升效率、降低成本任重道远。
更重要的一点,是提升全民的减碳意识。应对气候变化、减少碳排放是全人类共同的责任。为了实现全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我们要尽力让大家都接受一个观点,即每一个公民都要承担减碳的责任以及减碳的成本,我们既是能源的使用者、消费者也是能源的提供者。
我们团队正在推进BIPV项目,即在建筑上发电。数据表明,如果建筑物的四周用光伏来做,可以解决这个建筑物内部30%的用电量,这意味着可以降低30%的碳排放。这样对于楼里的使用者来讲,他们每天在用电的同时,也在“发电”, 这样就意味着可以将减碳的责任落实到每一个公民身上,我们既是受益者,也是贡献者。
NBD:您和您的团队首次提出“超级能算网”的概念,您与团队提出这一概念的背景是什么?
凌文:目前来看,在能源方面,我国东西部地区存在一定的“剪刀差”。西部地区风能和光能资源非常丰富,在利用可再生能源时,这里的电量是充裕的,电价是低的;东部地区经济非常发达,需要大量的算力,而算力本身需要电力支持。我们曾做过这样一个测算,到2030年,我们所有的算力所消耗的能源将占到全国能源消耗的2%。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提出了“超级能算网”的概念,即能源网和算力网进行搭配。二者搭配在帮助我们享受算力所带来的福利和效率提升的同时,控制好能源的碳排放,用绿色的电来支撑绿色的“网”。
所以我们也提出了“四绿”的概念,即绿能、绿算、绿数和绿网。这种能源网和算力网搭配的组合形式,需要国家统筹,企业主动配合。
NBD:大力推动能源转型的过程中我们仍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凌文:在推动能源转型方面,政府所做的已经非常多。在未来,市场机制和科技创新将成为驱动能源转型的重要力量。
目前来看,一个很好的迹象就是新能源市场化运作已经基本不再需要政府补贴。随着科技进步、效率提升、成本降低,新能源应用的规模也将飞跃式增长,而成本将会以明显的斜率下降。因此我对新能源在未来成为我们的主力能源充满信心。
但与此同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一味追求速度,保障能源供应至关重要。前几年我们曾有过这样的教训,当我们没有足够的后备能源,关闭老的电厂,就可能出现部分地区重新拉闸限电的现象。这是经验和教训,我们一定要先立后破。
能源的冗余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正如我们居家过日子需要留足“过河钱”,能源也需要有一定的冗余度,来应对那些未知的情况。